宁夏词学传统与词中
贺
兰
意/象/的/演/变
明代宁夏地区的词学传统,由流寓词人、宗室词人、督抚词人、武官词人四部分构成。其中的庆藩文学传统与督抚文学传统,分别代表着宁夏词坛的稳定性与流动性,影响尤大。在这些人的词作中,“贺兰”意象一直贯穿始终,并在演变的过程中,因创作场景的不同,渐分为“实写”“实指”“泛指”等多种功能类型。结合对两宋诗文中“贺兰”意象的全面考察,我们熟知的岳飞《满江红》词的写作时代,或可重新审视。
说到词中“贺兰”,我们第一个想到的,自然是岳飞名下的《满江红》名句“驾长车,踏破贺兰山缺”。围绕着这个“贺兰山”到底是实指还是泛指,是指宁夏贺兰山还是磁州贺兰山,在二十世纪的词学界和宋史学界,展开过一场持久的学术大讨论,余嘉锡、夏承焘、邓广铭、张*烺、谷斯范、程千帆、林玫仪、龚延明、王曾瑜等先生陆续发表意见,至今余响不绝。其中夏承焘先生提出一种观点,认为这首词是明人托名所作,与弘治年间的宁夏边事及当时兵部尚书王越有关[1]。笔者未必完全认同夏先生的观点,但这不失为我们考察宁夏词坛的一个切入点。故本篇的目的,首先是对宁夏地区相关词家的作品梳理,探究其背后的明代藩王文学传统,及都察院督抚官的边塞创作风气,对宁夏地域词坛之建构所起的重要作用;然后通过对历代文章、诗、词文本中“贺兰”意象的考察,分析“贺兰”一词使用语境的形成与变迁,重新审视署名岳飞的《满江红》词的写作年代。并借此探讨文学意象的时代性,及其指涉的局限性,之于考辨某些后出存疑的名家文本的学术意义。
一宗藩与督抚:明代宁夏词学传统之成立
洪武二十四年(),明太祖朱元璋封第十六子朱?为庆王,封地陕西庆阳(今甘肃庆阳市);洪武二十六年(),徙驻韦州(今属宁夏同心县);建文三年(),移居宁夏(今宁夏银川市)。此后直至明末,封地再未有更动。有明一代,庆王府先后受封亲王十世十一人,郡王四十二人。
庆靖王朱?“天性英敏,学问博洽,长于诗文。所著有《宁夏志》二卷、《凝真》十八卷、《集句闺情》一卷。其草书清放驯雅,绝无俗碍,海内传重,视为珙璧”[2],另编有《文章类选》《增广唐诗鼓吹续编》等书。受其文学喜好的影响,在庆藩历代宗室中,诗文有造诣者颇多。庆康王朱秩煃“好学有父风,著《慎德轩集》”[3];安塞郡王朱秩炅,“性通敏,过目不忘,善古文。遇缙绅学士,质难辨惑,移日不倦”[4],著有《沧州愚隐录》六卷、《樗斋随笔录》二十卷;丰林郡王朱台瀚,“读书好古,欲踵凝真、樗斋之躅,其所著诗文有《平斋集》”[5];弘农郡王朱台泙,“亲贤乐善,笃学崇文,佩服祖训,善诗文,有梧台、竹苑之风”[6],有《贺兰晴雪》等诗存世。另外,我们切莫忘记,明代著名诗人孙一元,本姓朱,为庆藩安化郡王朱寘鐇宗人。因朱寘鐇在正德五年()坐叛逆伏诛,遂变姓名避难。他早年的文学素养,亦来自于宗藩教育体系。
以上诸家别集,除孙一元《太白山人漫稿》外,其余皆已亡佚,我们只能从历代《宁夏志》、《朔方志》等史籍中窥得一斑。而且在诗、词、文章各类文体中,词只占很小一部分,不甚起眼。由于《全明词》《全明词补编》皆未辑录[7],使这些作品处于失声状态,其词史意义未得到应有的重视。据白述礼《大明庆靖王朱栴》提供的线索,我们可从《(正统)宁夏志》中辑得朱?词十一首[8];从《(嘉靖)宁夏新志》中辑得朱秩炅词一首[9]。考虑到朱?和朱秩炅的生活时代,主要在永乐至天顺年间,正是明词中衰的低谷时期,他们对边塞词的发展来说,可谓先声。
另外,《全明词补编》据《毛襄懋先生别集》卷九《抚夏集》收录十首幛词,皆同僚与毛伯温的赠词。其中李泰署任灵州知州,张世显署任平凉府管宁夏四路仓场通判,刘云汉署任宁夏中卫儒学训导。从以上线索,可知作于毛伯温任右佥都御史、巡抚宁夏期间,据罗洪先《兵部尚书东塘毛公行状》,“丁亥,擢都察院右佥都御史,巡抚宁夏……戊子,罢职归”[10],可知其任期在嘉靖六年()至七年间。另有署名“苾斋”“平斋”的两位宗室词人,姓名失考。今据《抚夏集》中“苾斋”注曰“巩昌王”,可推知为巩昌郡王朱寘銂,庆定王朱台浤之叔父,嘉靖四年()摄庆王府事,十一年()废为庶人;“平斋”注曰“宗室,丰林”,当为丰林郡王朱台瀚(著有《平斋集》),庆康王朱秩煃之曾孙,嘉靖八年()袭封郡王,十一年()因争权奏扰废为庶人,十八年()复爵。时尚未袭位,故以“宗室,丰林”相称,明示属庆藩丰林郡王一支。嘉靖六年(),朱寘銂正摄庆王府事,朱台瀚则是当时庆藩才子之翘楚,二人赠词毛伯温,在情理之中。
限于史料,目前所知的庆藩词人止此四位,作品数量多寡不一。但朱?、朱秩炅、朱台瀚三人向以善诗文闻名宗室间,在他们的维系下,宁夏边塞词创作在明前期一脉延续,未有断绝。从反映宗室文学风貌的角度来说,庆藩词的意义远不如诗文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但从边塞文学多样性的角度来说,这一阶段的诗,不过唐边塞诗传统以下的老生常谈而已;这一阶段的词,却是边塞词传统得以建立与发展的一个重要节点。之所以这么说,是因为北宋虽有边塞,却无相应的填词风气,范仲淹《渔家傲》等只是孤立的个案;南宋豪迈词风虽盛,却地偏一隅,无边塞景象与之匹配;金人虽有不少边塞词作,但没有形成足够的集群规模;而元代作为一个大一统帝国,原先汉民族意识下的边塞观念渐趋消泯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明代与蒙古、女真各族的重新对峙,之于边塞词风的真正确立,有着重要的环境意义。当然,这一标杆的树立,光靠宗室词人的一家之力是不够的,还需明代督抚制度下精英士大夫的创作呼应。
如果说庆藩词人较少为学界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