菟丝子

注册

 
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

野蔬小记宁建成多少70后和80后 [复制链接]

1#
什么能治白癜风 https://cm.39.net/bjzkhbzy/240423/h1ope0j.html

今年春早,我在老家逗留的时间稍长些,日子庸常地过着,闲散而自在。阳光正好时,田野里走走,看迎春悄然吐金,麦苗兀自返青。也看田间地畔上纤纤弱弱的荠菜们,在春风的美意里,舒展与茁壮,长成了欢天喜地的样子,只是鲜见乡邻们采撷时的欢呼雀跃了。

于是想起了饥馑的年代,它并不遥远,仿佛一朵坚强的苦菜花,在倒春寒里摇曳。庄户人家熬过了隆冬的苦寒,日子似乎不那么窘迫了。粮食虽不宽裕,又逢青黄不接,但惠风慈雨里,野蔬恣意萌生,恰好抚慰了穷人家的饥荒——“瓜菜粮”嘛!

那时,我已八九岁,二三年级的样子,认识的野菜要比汉字多些。春日里,每逢星期天,总要扛锄提篮到野外挖些野菜,家乡的沟沟壑壑里留下了我沾满草汁的脚印。梦里怀乡,它们犹在。

那个时候,天空是绝望的蓝,云白的似乎忘了尘世,风拂过碧绿的麦地,麦苗们愉悦地舞蹈……我会忍不住翻上两三个跟头,就地打上几个滚儿,然后一动不动,假寐了去。如今有人沉缅于游戏,网络里偷菜,何不野外走走,捎带一抹春色,品尝一口野味,无须费神劳力,更不会消耗流量。

说实在的,乡野之蔬,难登大雅,但确实是时令风物,错过了,只能等待来年的轮回了。俚语“正月茵陈二月蒿,三月拿来当柴烧”,说的是白蒿,正月里品质最佳,入药理,养肝降脂,熬成了汤药,可治疗新生儿黄疸。今年倒是采了些,通风处阴干,看上去形如白毫,闲来煮上一碗,慢慢地啜饮,水雾氤氲里,仿佛看见了名医坐堂。那时不管这些,正月采过了,二月接着采,择罢洗净,拌上玉米面粉,上笼屉蒸熟,美美地吃上几顿。现在看来,有点暴殄天物了。三月过后,白蒿老去,像玩腻了的小物件,散乱地丟在老家的沟沟畔畔上,懒得再瞟上一眼了。

接下来,荠菜登场,谚语里说,“三月三,荠菜赛灵丹”。历经冬天的休养生息和雪水润,此时的荠菜最为鲜美,躲藏在麦垄里,像一个个害羞的小丫头,千呼万唤始出来。有的已经挺起了细腰儿,吐出几朵针尖大小的白花,像生命里的大音希声。采一篮子回去,淘汰干净了,焯去苦涩,细细地剁碎,包在窝窝头里,只是口感素淡些,但我们依然吃得津津有味。

记不清哪一年的春天了,父亲到洛河南岸的通阳林场盖房屋,完工后上了趟南山,揪了半袋子山韭菜。也许这趟苦力收入不错,父亲还割了二斤肥膘肉。母亲窝在厨房里剁饺子馅,“笃笃笃”的节奏,像敲锣耍猴儿,急得我上窜下跳的。饺子包了两种馅儿,荠菜和山韭菜,都是清淡的山野之蔬,与豪放的大荤相逢,饺子皮里握手言和。一锅子煮熟,端出两种口味,大自然的本真压倒了一切。吃饭的时候,父亲喝了几口小酒,兴致上来了,言及南山上被菟丝子缠死的草木,枯树上有大朵大朵肥厚的野木耳,野鸡和野兔悠闲地散步……听得我心弛神往,以至于后来常在将暮未暮的黄昏,极目远眺,看远山巍峨的轮廓如一幅泼墨的山水,一点点地在暮色里隐去。那是少年心中的最远的远方了。

十四岁时,遂了心愿,上了趟南山。七八月份,正是捋韭花的好时候,和村子里的四五个玩伴,每人骑辆破旧的“二八大杠”,狂奔了四十多里,来到了当年父亲盖过房子的通阳林场。寄存了自行车,顺着羊肠小道上了山,看见了草窠里有通红的欧梨儿,依树攀援的葡萄藤上,成串的山葡萄已成熟得发紫了,随手摘上几颗,酸甜可口。登顶望远,云雾缭绕处,依旧是峰峦叠嶂,才知道山外有山。

当然不会忘记此行的目的。来的正是时候,草丛里的山韭菜抽出了细细的臺,举起了洁白的花,微风过处,脉脉的韭香沁人心脾。我飞快地采摘着,忘了葛针扎入手心的刺痛。别笑我贪婪哦!大半晌的忙乎,竟然采了二十多斤。归途情绪依旧高涨,但路远没轻载,又是上坡,离家还有十几里路,我彻底骑不动了,还是父亲徒步赶来,载我回去了。

第二天,母亲把韭花淘洗干净,晾干后,哥哥借来了碾中药的碾槽,骨碌了一晌,细细地碾碎,封在坛子里,三五天后,就能食用了。刚出笼的热蒸馍,蘸上韭花酱,如罗密欧遇上了朱丽叶,演绎着一场天作之合的爱恋。韭香和麦香最大程度地糅合和发挥,辛辣悲怆,壮怀激烈。

一直认为,野蔬是大自然慷慨的馈赠,青黄不接时,神灵渡劫人间的仙草。即便少不更事,也对每一株野菜心存敬畏,总是小心翼翼地开挖,生怕碰疼了它们的柔软。也许是耳濡目染吧,辨识野菜是父母不经意地传授给乡野少年的第一课。毛妮菜与面条菜像一对孪生的姐妹,有着同样狭长叶子,只是“姐姐”的皮肤细腻些。猪毛菜就是春天的“发菜”了,清晨采撷时,细如毛发的针叶上,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,轻轻一碰,仿佛听见了春天的一声“哎呀”。我最喜欢的蒲公英,金黄色的花朵开罢了,细茎上许许多多的伞兵,被春风吹散,像母亲的放手,从此天涯海角,落地生根。我最爱喝的小米粥煮红薯里,因几片蒲公英的嫩叶,有了画龙点睛的那一笔。盛在清花瓷碗里,小米的香,红薯的甜,蒲公英的清新与滑嫩,佐以盐醋腌过红白萝卜丝儿,忍不住呼呼噜噜,吃出了惊天动地的大动静,没少遭大人们的斥骂,说我是“饿死鬼托生的”。

尝罢了田野里的小清新,再品品树上芽,枝上花吧,如榆钱儿,柳芽儿,构穗儿……哪一种不是味蕾上的感动呢?但我对洋槐花情有独钟。老家所在的山村不大,却被大大小小的洋槐树包围着,人间四月天,槐花飞白,整个村子沉浸在浓郁的花香里。放蜂人从外地赶来了,忙碌于甜蜜的事业。村里的男女老少不安分起来,放下了手中的活计——“有花须折直堪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”。洋槐花的花期也就十几天,这可是季节赐予人间的珍馐啊!以花为馔,何等雅事!槐花采来,开水里打个滚儿,冷水浸润,可凉拌,素炒,或者篾席上晾干,菜蔬匮乏的大冬天,拿来包饺子或菜包馍,让槐花再次复活,交出窝藏的春天。

差点忘了,春风善意的提醒下,香椿也松开了绛红的拳头。采上一把,和土鸡蛋合煎,能香死老汉。只是听人说香椿头性热,吃多了眼醫。管他的,此味能有几回尝,别说眼醫,眼瞎了也要吃个痛快。

香椿头尝罢,春天也就走到了尽头。夏日庄户人家的小菜园里,菜品日渐丰盛,野菜沦为厨房的配角。但庄稼地里,野苋菜依旧轰轰烈烈地生长着,干活回来,随手掐上一把,吃蒜面时下锅,有了青枝绿叶的点缀,平淡无奇的白面条,也能勾起了人们的馋虫。或者塌了菜合子,蘸上姜蒜汁,七岁的女儿吃过后,不再稀罕披萨饼了。

除了韭花酱,秋天里还有一种野生的菌类,我们叫它“鸡腿菇”,看过《舌尖上的中国》,才知道它大名“鸡枞”。它的菌丝,生长在白蚁的巢穴上,老家的说法是“蚂蚁塘”。土层下,成千上万的蚁民,衔泥筑巢,经营着庞大的帝国。秋雨过后,蚁族以这种独特的美味宣布了帝国的存在,像宣泄国庆的狂欢,一年仅有一次。所以和鸡枞的相遇,是一种机缘巧合——犹如在相同的时间,相同的地点,偶遇了撑遮阳伞的少女。这是一种矛与盾的复合体,即有动物性食材的肥厚,也有植物性食材的清淡。小时候真没少吃,如今回味,也有飞起来的感觉。

冬天的野蔬少之又少。但野生的蔓菁为了抵御隆冬的酷寒,生长着发达的根系,冻土里挖出,糊涂面条煮蔓菁,山药一样的软糯,热气腾腾地来上一大碗,难得糊涂。

后来乱翻了几页本草,对野菜的认知已不拘泥于果腹了。医食同源,是一个关于养生的大课题。而多数野蔬,像春风里悬壶济世的郎中,救人于无形。譬如葛藤上淡紫色的葛花,可以蒸笼上菜,若泡水饮用,亦可解酒;譬如小蒜膨胀的宿根,中药名叫薤白,是治疗冠心病的良药……

再后来,到江南走了走,算是长了一点见识,原来人们对野蔬的偏爱根本没有地域之分,只是南方人在选材和做法上更讲究些。譬如老家随地可见的枸杞头,总是任其老去,辜负了春光,在南方人的眼里却是一等一美味,沪上人家尝过一次,就不能忘怀了。曾采来洗净,急火猛攻,杀去生味儿后立即出锅,摊在乳白色的餐具里,翠如绿珠,可爱的不忍心下箸。挟起一两枚嫩芽,细细品味,清苦中回甘。再呷一口温吞的绍酒,神仙般的日子,管他人生几何!

曾在一篇文中读到汪曾祺老先生偏嗜野蔬。台湾的琼瑶女士来访,老先生设家宴款待。席间,有一盘山野蕨菜,让琼瑶女士赞不绝口。最后居然不顾淑女形象,连剩下的残羹也被她和饭吃去了。

最难风雨故人来,备几碟野蔬,温一壶浊酒,最隆重的款待,就是家常便饭。君子之交,如筷子与季节顺其自然的交心——有啥咱吃啥!

分享 转发
TOP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